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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²/嘎龙】自我救赎(一)

*高中生杨晓宇×语文老师小郑

*师生,年下,私设多

*严禁上升!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

【旧文修改后重发】


(一)

2014 年的夏天,郑云龙从师范学院硕士毕业,在一所中学正式入职,成为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

这所学校位于北京市西城区的中央,出了校门走上两步就是西单地铁站,再走几步就是北京市大名鼎鼎的中学生约会圣地 —— 西单大悦城。

学校本身并不优秀,初中部招来的学生都是推优推剩下的派位生,高中部则是收八大重点校筛剩下的,大多数是在初三一年里突击发功从而在中考里考了个一般成绩的,还有学习意识的后进生。

郑云龙选择这所学校的理由很简单 ——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西城孩子,对西城公立校有着别样的情怀。而且,重点校太难进,进了也会举步维艰,他不想和一群大佬一起为了评职称而上演甄嬛传,所以选择了还能有心去培养新老师的普通校。

入职的第一年算是试用期,年末的公开课做得好的话就能转正。这一年除了上课外,他还给一个高一的实验班当副班主任。正班主任是一位紫禁杯优秀班主任获得者,这个奖项多少年才会给他们一个参评名额,让这位优秀的老师带他,可见学校还是很重视他的。

高一的孩子刚刚进入高中,还以为高中和初中一样,平时随便学学到了高考前发个狠就完事儿了,况且实验班里有很多学生是重点校掉下来的 “ 遗珠 ” ,认为自己来到这里是 “ 屈尊 ” 了。班主任软硬兼施地纠正思想,学生们在几次小测里吃多了蜜后沾沾自喜,结果被第一次月考的成绩给了一记爆栗。有心的学生收敛了心态开始踏实跟着老师学,那些心大的被班主任挨个约着谈话,回去也能有点改观。

郑云龙就这样看着班主任的一系列操作,有时也会参与其中,大多数是班主任指导着他来,不会让他毫无准备地就去和某个学生谈话。虽然效果显著,但郑云龙不免觉得太过残忍了,自己的中学生涯没这么劲爆,偶尔淘气犯事儿被老师骂几句也就完了,还真没有谁让他大起大落过。话说回来,他很佩服这位前辈,她已经带了十年三届实验班,每一届的高考成绩都喜人,但是她把自己完全倾注到了教学之中,每天不能按时按点吃饭,天黑了才回家,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家人和孩子都不太顾得上了。郑云龙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不知道这种为了挣钱并不多、费力讨不到太多好的教师工作奉献自己的全部的行为,是不是值得鼓励。

只是他很明白,他不想成为这样的老师。即便这样他可能会失去很多竞争力,但他不愿意为了一份工作而失去自我。

所以在转正之后,他婉拒了和这位班主任老师继续搭班的要求,于是学校安排他去当高二理科普通班的班主任。

 

像是不成文的规定,一般的学校都会把经验丰富的老教师集中安排给 “ 重点班 ” ,把有几年工作经验且带班严格的 “ 中年 ” 教师安排给 “ 差班 ” ,像郑云龙这种新来的没啥经验的年轻老师就会被安排给不上不下的普通班。

郑云龙上了这么多年学都还很不理解,实验班是挑选出来的好学生,其他学生应该是平行分班的呀,大脑的发育是有快有慢的,现在学习差不代表以后就一直差,在孩子心智还没成熟的时候就给扣上优良中差的帽子岂不是太反人类了?

期末考试结束,他一边机械地判着选择题,一边思考今后该如何去带那个理科普通班。这一判就是半天,中午他和班主任一起去食堂吃饭,碰见了几个班上的学生,他笑盈盈地和学生们打招呼,想着还有两周,自己就和这个班的学生拜拜了,希望他们能在这次考试中保住实验班的位置,不要在分班时候被分到普遍班或 “ 差班 ” 去。

因为是考试期间,学生们都步履匆匆的,赶紧吃完饭回去下午最后一科的考试。他和班主任坐在教师食堂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帮学生的状态,还会探讨一下到底谁会选文谁会选理。

上班第一年的事情,郑云龙后来都记不太清了,但他唯独记得班主任这一天在食堂和他说的话:

“ 小郑,作为一名老师,一定要爱学生,不管他犯过什么样的错。他们现在不感激你,烦你,讨厌你,但等他长大了成熟了,再回想起学生时代的时候,如果他们能佩服你,那你就是一个成功的老师。 ”

 

回查、合分、登分、排名、发卷、讲评、谈话、开会。

做完一整套之后,新的夏天到来了。

学生放假了,老师还要再上一周的班,这一周里是大大小小的会议,主要内容是对上一学年度的总结,和对下一学年的各项安排。

校会、年级组会、学科组会、班主任会、青年教师会 …… 郑云龙很烦,这和上学期期末的会还不同,这次是要说个一整年的,叨逼叨个没完。

更烦的是,开完会还得搬家。他的新办公室比原来的高了两层楼,他这些年疏于锻炼,又身为年轻男老师未免要给女老师帮忙,几趟搬下来已经快要累脱。新办公室是个套间,里面的小间是给几位班主任和年级主任用,大间是高二年级组的各位主科老师。至于副科老师嘛,人家有自己的办公室,艺术组那里常年花草盛开,一开门就有香气扑面而来,墙上挂满了画,柜子里有各种各样的乐器和书本 —— 当然,都是散文集和小说,或是乐谱、绘本,不像自己这边的,全是教材练习册试卷,歪七扭八地塞满。

郑云龙终于拿到了自己班的名册,嗯,男女比例不失调,也没有名字里带生僻字的,就是有几个笔画有点多,不太好写。原来和他搭班的班主任老师此时坐在小间的另一边,她第四次接手了文科实验班,此时正看着名册笑得开心。果然,原来实验班的学生不论是选文选理都去了实验班,只有个别人落到了普通班,虽不在他当班主任的班上,但他教两个班的话,也许会教到。

他重新审视这份普通的名册,在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开年级组会的时候,年级主任王凯提醒他,他的班里有一名休学回来的学生,习惯有些不太好,但是心眼不坏,是个好孩子,也知道学习。他问主任学生是因为什么休的学,主任说是心理问题,希望他可以关注一下,偶尔和他谈谈话。

那个学生叫杨晓宇,男生。

郑云龙从学校的系统里调出了杨晓宇的入学档案,照片上的人稚气未脱,抿着嘴不笑,眼神有点涣散,头发像是拍照前临时捋了两把,不过整体来讲,长得是真的不错。下面是家庭信息和以往教育信息,小学和初中的学校都是普通校,履历不突出,没有什么大奖项,没有处分记录,父母也都是普通的职工。郑云龙初步判定,这应该是一个在普通双职工家庭里成长起来的普通男孩,按照家里的安排一天天上学,一步步考学,没准和自己很多同学朋友一样,上了大学后别人问为什么要上大学,回答:我爸妈让我上的。

反正总结下来就俩字:普通。

他不明白这样的普通孩子是经历了什么不普通的事才会因为心理原因休了一年的学。

所以他更不明白该如何去面对真正的杨晓宇。

 

暑假里,他按照安排,会给班里的每一位学生进行电话家访,其实就是和学生及学生家长互相了解一下情况。在第一年时候,他因为做公开课的缘故,去年级里不同的班级试讲过,所以大部分学生都对这位年轻帅气的男语文老师有很深的印象,对他当班主任这件事都很满意。但是家长不这么想,家长更希望是经验丰富的老师教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初出茅庐的新老师,还是长得好看的那种,多容易让孩子分心啊 ……

这点,家长们没明说,郑云龙心里却是明镜,他知道再多的解释都是多余的,不如拿出真本事来。压力又变重了呢。

杨晓宇的家长对老师电话家访很是热情,配合回答了各种问题,还表达了对孩子复学的担忧,希望老师多关注一下云云。郑云龙挨个解释了,也保证了,问到可不可以和杨晓宇本人聊聊的时候,他听出了家长语气的微妙变化,家长说杨晓宇近期不在家里住,又说他已经结束疗程了去上学没有问题什么的,郑云龙看是跟杨晓宇聊不成了,寒暄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他在杨晓宇的名字后面打了勾,开始看下一个学生的信息,拿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串电话号码。

 

2015 年的夏天,郑云龙正式成为一名班主任。开学典礼前,班主任老师需先在班里带领大家做做自我介绍,再简单讲点班规之类的,其实就是互相认识一下。

他有点紧张,其他几位班主任都出门了,主科老师们没有课不用来坐班,整个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他努力调整着呼吸,等到心情差不多平稳了,才拿起笔和本子以及 U 盘走向班级。

氛围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不算吵闹却也不安静。他出现在班门口的一刻屋里就安静了下来,他可以看出原先来自一个班的几个学生在新班就直接坐在了一起,有些孤单的就干脆坐在那不说话,但也有主动去认识新同学的。

和他那会一样啊,郑云龙脸上没笑,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他走上讲台,抬眼便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杨晓宇。杨晓宇正转着一支笔,谁也不看,啥也不说。

郑云龙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给学生发了问卷,回身把 U 盘插进电脑。教室里的电脑已经有几年没换新了,照常跟这反应迟钝的机器斗争了几下之后,可算是打开了事先准备好的 ppt ,上面是他排的座位表,他让大家先记好位置,等开学典礼结束了之后按照这个换座位。学生们也没反驳,似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他收了问卷之后攥在手里,看着时间快到了,就带着学生往礼堂走,学生们自动排了男女两队,依旧是关系好的站一起,他也没去管,提醒了两句安静就没再说话了。他看到杨晓宇走在队伍最后面,不和别人说话。杨晓宇个子很高很挺拔,短袖校服很干净,一看就是认真洗过的,也不像某些男孩子一样满脸油光,总体感觉很清爽。

进了礼堂,郑云龙组织学生在他们班的规定区域入座,队尾的杨晓宇最后一个落座,他就顺理成章地坐在了杨晓宇旁边,也是这一排最外面的一个位置。这样既好出去,又能和杨晓宇说几句话。

他这才有机会近距离看杨晓宇的长相,浓重的眉毛微微皱起来,目光很是深邃,睫毛很长,双眼皮是向外翻的,鼻梁很是高挺,嘴唇很薄,此时正抿在一起。

郑云龙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 你就是杨晓宇吧? ” 郑云龙轻声问。

杨晓宇扭头看向他,眉毛舒展了一些,跟着一个微笑: “ 是的,郑老师。 ”

郑云龙点点头: “ 新班级怎么样? ”

“ 很好。 ”

“ 嗯,你的情况王主任和我说过了,你不用有压力,多和同学们说说话,交交朋友,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跟我说。 ”

杨晓宇的眉头又皱起来了,眼神也开始躲闪。

郑云龙发觉这可能是戳到了他的什么点,于是补充一句: “ 你看,咱们也没差几岁嘛,我 90 年的,课下时候你可以把我当个哥,聊聊天啊啥的,都没问题的。 ”

杨晓宇终于肯看他了,但眉头还是皱着,笑也没了,似是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 “ 好,谢谢郑老师。 ”

郑云龙看他这样也不好再说多了,于是就转回身去坐好。大会开始了,校长致辞,主任致辞,学生代表发言,教师代表发言,每年都这个流程。到了优秀毕业生发言,一个考上 985 高校的毕业生意气风发地上台,感谢母校,感谢曾经指导过他的老师,给师弟师妹一长串建议。郑云龙明显地发现自己班的学生都兴致缺缺,他们的心里很明白,这种荣誉向来是属于实验班的,自己只能存在于那个 “100% 本科率 ” 里。

郑云龙在底下翻着问卷,上面大致就是问想当什么班委,有什么兴趣爱好等小问题,这是和上一位班主任学的,这样可以更好地了解学生,按照学生的需求安排职务,郑云龙觉得方法不错就沿用了。

身边的杨晓宇平静地听着台上的演讲,和其他同学一样左耳进右耳出,时不时瞄着郑云龙手里的问卷。

“ 老师,我 …… 我想去洗手间。 ” 杨晓宇的声音有点局促。郑云龙回头看了看后面,起身和王凯示意了一下,就让杨晓宇去了,不忘嘱咐他快点回来。

重新坐下后,他翻出下一份问卷,是杨晓宇的,除了基本问题外,曾经担任过的职务填了无,班委意向勾了其他,却没有在横线上填任何字,爱好那里是一个黑疙瘩,郑云龙仔细辨认了黑疙瘩下的字:唱歌。

 

之后的日子,是日复一日的上课,郑云龙带两个班的语文和全年级的兴趣选修课,一周 9 节课不算多,但是作为班主任还要盯着早读和晚自习,工作量一下就大了。之前的班主任盯晚自习很勤,基本不用他进班,没有重要事时候他甚至和其他任课老师一样不坐班,现在可不行了,郑云龙坚持了三天,感觉浑身都要散架。

中午吃完饭是午休时间,午休是学校强制的,老师不可占用,在把最后一波学生轰走后,一个办公室的老师终于得来了清闲。郑云龙仰头躺倒在椅子上想要闭会眼,却看到音乐老师来找他。

“ 大龙,去我那聊聊? ” 余笛看这一整屋的人都昏昏欲睡,决定不打扰同事们难得的午休时间,于是把郑云龙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是郑云龙第二次进艺术组办公室,跟上次一样香气扑鼻,心想下辈子一定要当个副科老师。不,呸,下辈子死活都不当老师了!

余笛看到洪之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嘬着小茶杯,笑了一声: “ 怎么,我就出个门的工夫,洪老师就瞬移过我这儿蹭茶喝了? ”

洪之光没有起身的意思,爽朗地笑出来: “ 没办法,中午吃咸了。 ”

余笛不理他,拉着郑云龙坐在沙发上。沙发可真软啊,以后中午能不能来艺术组这里蹭午觉呢?

“ 咋啦余老师?不是谁又闹事儿了吧? ” 上次郑云龙来艺术组是因为班里俩男生课上排歌意见不合打起来了,恰巧班主任那天参加教研不在学校,郑云龙赶鸭子上架去处理问题,还好余笛有经验,配合着郑云龙把事情解决了,男生之间的矛盾本就好化解,俩孩子当场和好,出了门继续嘻嘻哈哈。

“ 嗨,不是不是,我想问一下,你们班那个叫杨晓宇的同学,他怎么样? ”

郑云龙瞬时想到了那个被涂掉的爱好,于是说: “ 他挺好的,学习也挺认真的,就是有些不太爱说话。 ”

余笛微笑着点点头: “ 大龙,咱们不是下周就开始上选修课了吗,我想让他来我的合唱队,他嗓子不错,或许可以做领唱。 ”

“ 杨晓宇啊? ” 洪之光插嘴道, “ 我记得这孩子,跑的可快了,马佳说他之前还是篮球队的呢。我让他喊了回口号,挺积极的,能给他当体委不? ”

看郑云龙欣喜的表情,余笛继续说: “ 你看如果有机会,你和他提一下,让他选我的课? ”

郑云龙搞不清楚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艺术组的,但是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嘴角都快翘上天了。他一直很关注杨晓宇这个学生,也总想着找点什么事情给他干,多鼓励他,如今杨晓宇一下子得到了两位老师的赏识,自己着实替他高兴。

他走进班里,没有一个人,窗户大开着,毫无保留地和外面交换着空气。他走到杨晓宇的座位前,和其他男生的凌乱不太一样,物品摆放的比较整洁。郑云龙想了想,拿起杨晓宇的水杯,去水房接满了微烫的水,这样他午休回来喝到的应该就是温度适中的水啦。

 

 

——

 

 

2014 年的夏天,杨晓宇的好友刘宝永远地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刘宝和癌症斗争了一年了,在上学的杨晓宇从未和刘宝断了联系,趁着周末回家就去医院看他。得知刘宝去世的那天是个雨天,杨晓宇买了刘宝最爱吃的肉松卷,虽然他知道刘宝现在吃不下去这个,但他就是要买,就是要带到刘宝面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直觉。

杨晓宇冒着雨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刘宝的家人哭作一团,他发现身体不再受自己的控制,装着肉松卷的袋子掉到了地上,身上的力道逐渐被抽走,他跪倒在地上失控大喊,可再也不会有人应答。

两家人知道孩子们关系好,给了杨晓宇很多安慰,可杨晓宇本人却平静得可怕,刘宝的葬礼上,杨晓宇竟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家长告诉他,刘宝走前给他写了一封信,杨晓宇把信死死地攥在手里,不敢打开看。

他痴痴地盯着遗像,脑海里全是这一年里的所有事。

 

杨晓宇热爱音乐,喜欢唱歌写歌,骨子里带着一股叛逆劲儿。初中时候在学校闹事,把家里人搞的团团转,还好他做事是有分寸的,才不至于档案上有什么不光彩的记录。初三刚开学的摸底测,杨晓宇彻底摸到了底,老师警告他也警告他的家长,再不学就考不上高中只能上职高了,现在大学生遍地走,哪还要职高毕业的?于是他在家长的训斥下决定重新做人,主动上交了吉他和电脑,发了疯似的学习,周旋在补课班里,终于考出了一个差不多的成绩,去了繁华商圈里的小学校上高中。

考上高中的杨晓宇觉得人生都有希望了,同时也不敢再那么飘,收敛了一点性子,开始新的学习生活。

可是新生活的快乐被刘宝患癌的消息打破了。

他和刘宝是从小就在一块玩的朋友,一起穿过开裆裤,骑过四轮车 * ,磕过一样的伤疤,一样疯过,一样爱过姑娘,也一样爱音乐。

杨晓宇没能和刘宝一起上初中,刘宝一家搬去了朝阳区,看似不大的北京城却有着繁复的交通,见一面好似跨过千山万水。俩人更多的交流还是在 QQ 上,后来转到微信,就算不常聊不常见,友情从没淡下去。

听说刘宝患癌,只要周末有时间杨晓宇就会坐俩小时地铁去朝阳找他,陪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尽可能地去满足他的每一个愿望。

记得有一次,他和刘宝坐在湖边喝着廉价的咖啡,杨晓宇带来了尤克里里,给刘宝弹唱自己新写的歌。他没有按照谱子弹每一个音,而是随手扫几个和弦,把每一句细细哼唱,刘宝坐在他身边喝着咖啡一言不发,一曲唱毕,刘宝也没有任何反应。

“ 咋啦? ” 杨晓宇问他。

“ 晓宇,我真的不想死。 ”

刘宝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低迷,之前一直都非常乐观的,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他们每做一件事,刘宝都说是 “ 遗愿 ” ,杨晓宇就嘲讽他 “ 说个屁,哪来的遗愿 ” ,其实内心清楚,也许之后就真没机会了呢?

“ 活着真的很好,我想一直活着 ……”

“ 你会一直活着的。 ”

“ 每一次化疗,都让我痛不欲生,我真怕哪次我就醒不来了。 ”

“……”

“ 医生说我的情况不太乐观,建议我去住院。 ” 刘宝努力冲杨晓宇笑了笑, “ 我们以后可能不能总见面啦,但你要是不给我发消息,看我不 neng 死你的。 ”

“ 靠,你来,有本事你来啊! ” 杨晓宇笑着和刘宝推搡两下,又坐回去正色道, “ 有机会我就去探视。嗯,我一直陪着你,陪到你出院。 ”

至于到底能不能出院,俩人其实都心照不宣了,谁都不想说。

 

好朋友去世后,杨晓宇一直萎靡不振。在杨晓宇前 17 年的人生里,还没有生老病死降临到他家,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死亡。

他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假如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时间,该如何去做完那些没能做成的事,该怎样去接受老天的不公,他甚至想过替刘宝去死,让他好好活着,去享受这个纷繁美丽的世界。

为何老天爷要狠心夺走年轻的生命?

到了后来,他觉得生活也就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没有任何新意可言。他的歌失去了最好的听众,他的心失去了最好的倾诉对象,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高二开学后,新的班级和不熟悉的同学成了心理阴霾的催化剂。他开始自残,计划自杀,但每次都被人发现,宿管和老师无数次的谈话是逐渐击垮他的工具,直到他最后一次爬上天台被人救下后,班主任老师向他家长正式提出了休学建议。家长不同意,认为孩子并没有心理问题,只是好朋友的去世让他受了点打击,过段时间就好了。在学校的杨晓宇受到了严密的监控,他被班主任带到心理咨询室,心理老师分析过后告诉班主任孩子确实有抑郁症的倾向,班主任把杨晓宇的家长叫到学校谈了大半天,家长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

杨晓宇被确诊为中度抑郁和双向情感障碍,办理了休学,开始了长达一年的治疗。

最开始是住院,接受各种仪器治疗,吃各种形态的药,和不同的医生进行心理咨询。出院后保持服药,定期复查和咨询。家长们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刺激了孩子,最后杨晓宇提出自己出去住,住到家里的另一套房里,再三保证不会做傻事之后,把自己的物品都搬去了那间很多年没人住过的小一居室。

 

2015 年的夏天,杨晓宇复学了。

结束治疗之后他依旧自己住,家长们看他状态有所好转,回家吃饭时候还能开开玩笑,虽然还不是很放心他回去上学,但总归也是好的多了。

杨晓宇没有对复学后的生活提起任何兴趣,只是按照要求办完手续,搬去另一间宿舍,收拾收拾就往班里走了。他来的有点早,班里还没有什么人,仅有的几个人不是在偷偷玩手机,就是在补假期作业。他径直走到最后一排挑了个座位坐下,把新发的课本拿出来随手翻看着,直到班里嘈杂起来才合上。

原来都是认识的,一个个小团体窝在一起聊的可嗨,自己能不能融入他们呢?医生说过,要尝试着去主动接触别人,这种曾经自己最擅长的事都要开始重新学了吗?

因为休学的缘故,他比班里同学年龄都大,再过一个月就要十八岁了,可他一点没有即将成年的兴奋感。

没多少人注意到他,只有他的前桌和左右两边的同桌和他搭了两句话,大部分时间他还是自己坐在那发愣。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是老师来了。

杨晓宇听家人说过这位郑老师电话家访的事,他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就没再多问,他从未见过郑老师,据说郑老师是新来的,他来那年自己正休学呢。

杨晓宇抬头看向郑老师,郑老师上身穿着奶白色的格子衬衫,下身被讲台挡住了看不全,只知道是卡其色的。他个子很高,目测和自己差不多高,肩宽头小,手臂线条很柔和,没有什么肌肉。

他抬头了!杨晓宇不知为何有点紧张,手里的笔被一下子攥紧。郑老师的头发应该是烫过的,四六分开,是个很自然的造型,一双大眼睛环视着全班同学,薄唇微启,做着自我介绍:

“ 大家好,首先祝贺大家升入高二,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郑云龙。 ”

他转身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实话实说,这字写的 …… 对于一位语文老师来说有点丑了,但辨认起来很容易,要是再练练的话就能更好。不过杨晓宇觉得,每个字都好可爱,和郑老师本人的长相一样,看上一眼就会很喜欢。他极力掩饰自己紧张的情绪,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随手转着笔,尽量不去和郑老师对视。

“ 假期里我基本上和你们都电话聊过了,你们的情况我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我想说的是,我和你们一样,也是才来学校一年,今后的日子很长,需要我们相互磨合。我不希望做你们眼里高高在上的存在,课上我是你们的老师,会严格要求你们,课下的时候,希望可以和你们有更多的交流。好吗? ”

同学们有的答 “ 好 ” ,有的只是点点头,郑老师没因为这不算积极的回应而失落,他给大家发了份问卷。问卷传到杨晓宇这里是已经是最后一张了,印刷的有点不清楚,但不影响阅读。

都是些很基本的问题啊,杨晓宇填下那些信息,生日、星座、家庭成员,曾经担任过什么职务?嗯 …… 小学当过劳动委员?算了,那啥都不是,只是多做几次值日罢了,填无吧。当班委的意向?看看 …… 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宣传委员、生活委员、体育委员、课代表、组长、其他?没什么意向,只想好好呆着,有集体活动过去凑个数就是了,勾个其他吧,就这样儿了!至于爱好嘛 …… 杨晓宇不假思索地写上 “ 唱歌 ” ,这引得他又想起了刘宝,他感到心里阵阵抽痛,医生教过他要直面痛苦,现在虽是已经能释怀了,但未免还会有所感伤。于是他使劲把 “ 唱歌 ” 二字涂掉,嗯,就当自己没啥爱好吧。

周围不少同学在奋笔疾书,好像是要在新老师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似的,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他看着郑老师看了几次表,似乎是超出了他预计的时间,等到问卷时收上去之后,就直接带着大家去礼堂了。

离开了一年,学校里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原来的样子,去礼堂的路上他看到了几个以前的同学,同学向他招招手,他点头回应,正好听到郑老师提醒安静,好像是在叫他安静一样,即便他并没有说话。

到了礼堂,郑老师引着大家入座,女生一队先进去,之后才是男生,自己是男生队的最后一个,落座后郑老师坐在了自己身旁。

他们离的很近,杨晓宇甚至能闻到郑老师发胶的味道,为了给大家留个好印象,他还特意喷了发胶?杨晓宇有点生怯,不敢扭头去看郑老师,于是就那么乖乖地坐着,没想到郑老师和自己主动说话了。杨晓宇很紧张,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郑老师的眼睛是真的很好看,让人看了就不想挪开眼神。果然说到了休学的事,杨晓宇有点失落,他并不想因此被特殊对待,可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老师很随和,但自己实在是不想再谈这个了,起码现在不想谈。之后的大会啥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郑老师温和的笑。

对于问卷这事,杨晓宇有点纠结,估计这么填的全班只有他吧,况且郑老师正坐在身边看问卷,看到自己的肯定会问的。他偷偷瞄着问卷上的姓名,想着刚认识的前桌的名字,随着郑老师翻出前桌的那份,他隐约看到下面的一张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不行,得快逃,去厕所吧!自己逃跑的身影一定很狼狈。杨晓宇在厕所洗了把脸,大口喘了几口气,等着时间差不多了,抽出纸把脸擦干便回了礼堂。嗯,问卷已经翻到其他同学的了,郑老师也没有要问的意思,还好还好 ……

回班之后,郑老师安排了临时的班长和班干部,每组任命了一位临时组长,并没有安排课代表,第一周结束之后会定正式人选。没有自己,还好还好 ……

 

开始上课后的日子一如既往的无聊,现在学的还都是休学前学过的,杨晓宇就这么跟着,上课听,偶尔开小差,作业按时写,写完翻两眼书,睡觉结束一整天。

郑老师的语文课中规中矩,讲到《归去来兮辞》,他会先给大家补充很多文学常识,盯着大家做笔记,之后一边分析文言文,一边在下面溜达着,随手叫起谁来回答问题,让人不得不一直跟着听。杨晓宇觉得这方法挺好的,一节课下来确实收获不少,就是眼神总会停留在郑老师脸上,而不是 ppt 上,注意力总会在郑老师的声音上,而不是他说的内容。

体育课上,因为自己个子高,加上体能确实不错,就被洪老师叫上去带队喊口号,一节课下来杨晓宇觉得十分舒爽,果然体育运动永远是他的真爱,他于是在课间跑到了体育组办公室找到负责篮球队的马佳老师。马佳认得杨晓宇,他一直是篮球队的一名成员,看休学回来的他兴致勃勃想要归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可是让他印象最深的不是体育课,而是周三的音乐课,余笛老师边弹琴边教唱,他觉得这首《天边外》对普通高中生来说太难了,可余老师还是教了两段,范唱之后就挑人出来独唱。对于唱歌这件事,大多数学生还是很害羞的,但作为一名专业的、耳朵很灵敏的音乐老师,他不会挑那种一听就五音不全的人出来唱。余笛连着点了两个人,都唱的还可以,下一个居然点到了杨晓宇。

杨晓宇知道自己唱的还行,但在音乐课上从不高调表现,只是正常声音跟着大家唱,这次复学回来之后比原先更不想唱歌了,所以在课上就更低调了。没想到这样都会被揪出来。

杨晓宇运了运气,站起身来,配合着钢琴开口:

我说不出来

我想不明白

她可在传说中的天边外

她是怎样一路走来

她的心思有谁能猜

却如何知道我的存在 ……

一段唱毕,竟是有一滴眼泪划过,杨晓宇不敢抬手去擦,这样怕是全班人都能知道他唱哭了。但是他听到了掌声,来自全班同学们的,和余老师的。

他收到了复学以来的第一声赞美,虽然以前也有人夸他长得精神,球打得好,但在杨晓宇心里,哪个都比不上说他歌唱得好,只不过现在他下意识地逼自己,不要再去想唱歌的事了。

午休回来,杨晓宇发现自己的水杯被灌满了,他恍惚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午休前本来就打过水?他伸手摸了摸温度,正好是温热的 ……

此时的郑老师正坐在讲台上给几位同学答疑,由于是课间时间,班内班外都比较嘈杂,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杨晓宇站在自己座位旁看着郑老师,不合时宜地想到 …… 不会吧?

他拧开杯盖,喝了一小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居然有点甜。

 

下午第一节是郑老师的语文课,郑云龙利用班主任职务之便,在课前先发了选课单,让大家在晚自习前填好交上来,等到周五最后的班会课上会公布选课结果并任命正式的班委、课代表和组长。

杨晓宇看着选课单,这种课一般都是由艺术组和体育组的老师,以及年轻老师来上的,由于没有考试的限制,大多都是兴趣课,不过也有像王凯主任的《四书选讲》、某数学老师的《竞赛火箭班》(仅限理科生),杨晓宇偷笑,真想看是哪个倒霉蛋会被 “ 调剂 ” 去这种课,简直是平白无故找罪受。他记得有一次去办公室改错题,听到那位数学老师说:开设这个课是为了辅导他们参加数学竞赛,到时候好走自主招生。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哈哈大笑,说你也不看看咱学校学生都啥水平,高考题能做明白就不错了,还竞赛呢?

不过,私心地讲,他不想去选那些花里胡哨的,只想选郑老师的《音乐剧欣赏》。他骨子里热爱音乐及和音乐有关的一切事物,只是现在死活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但如果是郑老师的话,他可以暂时过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下课后自己被郑老师单独留了下来,说的真是选课的事。

“ 晓宇呀,你看了选课单没有? ” 郑云龙问。杨晓宇有点惊讶,这是郑老师第一次喊自己 “ 晓宇 ” 这种有点亲切的称呼,明明这几天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私下交流的。

“ 嗯,我看了。 ”

“ 嗯 …… 是这样, ” 郑云龙调整了一下坐姿, “ 余老师中午跟我说,他很看好你,想让你去参加合唱队,没准能有机会让你当领唱。你知道,咱学校合唱队虽然没有那么的厉害,但也是得过一些奖的,你考虑一下? ”

杨晓宇几乎是脱口而出: “ 老师我考虑好了,我想报您的课。 ”

郑云龙有点诧异: “ 我那个课就是放放视频,大家聊聊天,纯粹是放松用的,去合唱队的话能收获更大点儿。 ”

“ 不 …… 郑老师,我和您说实话吧,我是真的不想再唱歌了。那个 …… 音乐课是必须,但其他时候 …… 真的不想唱了。 ”

杨晓宇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郑云龙想这可能和他之前的经历有关,实在不敢去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揭孩子的伤疤。

他拍拍杨晓宇的肩: “ 好,听你的,没关系,余老师只是让来问问你的意见。 ”

看着郑老师转身出了班门,他刚待过的那块地方似乎还有他的气息停留,那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而且更加笃定了。杨晓宇赶紧回到座位上拿出选课单,在《音乐剧欣赏》后面打了勾,之后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杯里的水过了一节课的时间已经凉了,杨晓宇拿起来喝了一大口,依旧是甜的。

 

周五的班会课上,杨晓宇如愿以偿,以后每周都可以去上《音乐剧欣赏》了。

不过,自己被任命为体育委员是什么情况?

 

TBC


bb几句:这篇文对我的意义蛮重要的,所以决定修改后重新发布,希望你们喜欢,也希望你们都能找到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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